隨後我聽得出他猙獰的面容，他果然氣急敗壞。不過在酒精影響下，他連番疾言厲色，都變成模糊的迴聲，跟餐館裏的觥籌交錯一樣臃腫。我雙手環抱馬桶，欲吐難吐，然後竟然對他傻笑。

中三有段日子失眠，試過聽流行曲進睡，一經單曲循環，人的注意力就會漸漸倦怠。成功入眠後，即使歌曲聲浪再大，都不會被那種頻率吵醒。那時我意識到世上真的有充耳不聞這回事。

好歌使得鬼推磨。鈴聲服膺產品，侍奉產品功能，故如鈴聲悠揚和順，或許代表它極盡花言巧語之能事，神推鬼㧬教用家心悅誠服，乖乖執行額外動作，確保產品運作如常。微縮的文化軟實力，大概可在不知不覺間豢養像我這樣高敏的人。

戴住耳機聽話語，可能比沒戴聽得更清晰，甚至過於清晰，過於赤裸。我對聲浪頗為高敏，不如索性除下耳機，將高敏留給更值得的話語和音韻。

我感覺遭人蓋起雙耳，卻不致恐懼。因為我還能以慣用方式認知世界，縱然它變得朦朧。就像在看一套沒有字幕的英文電影，演員吐字再清，都會認為他們沒說清楚對白。

港式酒樓的嘈切無縫如白噪音，專門吃蟹的酒樓總是乖戾突起。早陣子跟髮型師研究吃大閘蟹腳的秘辛，才知單憑鉗夾剪勺難取全肉，反須先夾碎後吸吮而出。你說吸吮殼管的聲浪曼妙不曼妙，我開始珍惜那塊庸俗屏風，大抵可避當事人拋頭露面展示口技。

工作地點轉了，遷往鬧市去住。我對聲音特別敏感，最不習慣永不休止的喧囂，所以反倒更常躲進郊外的寧定。看海的人恭聽浪潮，露營夥伴共聽薪火，行山客在選聽綠葉的活動或者腳下枯葉之間踽踽擺盪，大家都低估了粉紅噪音給自己的蠱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