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三叮鈴

文：瀧澤勳

家中水機提示換水的鈴聲好煩厭。「叮噹—叮噹—叮—噹」，注意鈴聲並非只是三下相同的「叮噹」，第三下「叮」音來得特別長，聽來就像附點音符，所以即使三個叮噹音量相同，第三下「叮」也像重音，彷彿呼嚷「換水，換水，換—水」，刻不容緩。為免這口井枯盡見底，設計這段鈴聲的人未免太苦口婆心。

大廈警鐘驚天動地，為了警示危機；燒水壺哨聲鼎沸升騰，為了昭示急逼。但水機的提示聲呢？本意就是提示，只是提示，理應不多不少，不亢不卑。「叮噹—叮噹—叮—噹」（好，它現在又響了。）重覆三遍的高音，第三下還要刻意拖慢強調，這樣的鈴聲太逾矩了，太躁進了。它不再是溫馨提示了，它是再三催促，甚至是態度輕佻的脅逼。對像我這樣高敏的人來說，致煩原不是換水本身，而是這樣戇直的鈴聲。

耳裏的蟲突然竄動，腦中響起很多日本製產品的鈴聲，都為人津津樂道。交通工具的關門提示聲調寄流行曲副歌旋律固然深入民心，但現在就連隨身攜帶的保溫瓶，到了指定水溫竟然都可播放悠揚的古典音樂，哄得用家滿心歡喜。半杯未下，雅興已然滿腹，賓至如歸至此地步，生產商又有點太懂長袖善舞。

好歌使得鬼推磨。鈴聲服膺產品，侍奉產品功能，故如鈴聲悠揚和順，或許代表它極盡花言巧語之能事，神推鬼㧬教用家心悅誠服，乖乖執行額外動作，確保產品運作如常。微縮的文化軟實力，大概可在不知不覺間豢養像我這樣高敏的人。回心一想，目前那道鋼鐵直男般的戇直鈴聲，反倒也展示了明刀明槍的磊落。「叮噹—叮噹—叮—噹」，坦蕩蕩，不走旁門，不施左道，清清白白，直言不諱着你換水。

戇直躁進太煩厭，歌舞昇平太諂諛，我承認自己非常扭捏，但扭捏是必需的。畢竟全年播放率最高的作品，可能就是水機每天數次不請自來的叫喚，鈴聲不對，遺害日深。如果我能在兩個極端之間尋得不亢不卑的那個，也許就能撥開致煩原，見到青天。要是有天見到一個好眉好貌的傻子，在電器店反覆試播水機鈴聲，那人應該是我。 ◯